35. 早上好,我的你,爱的你/С добрым утром, любимая!
“在那之前,你能亲亲我么?”
我神差鬼使,说出了这句话。
祂没有再说话。重重帷幕之中,空寂无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等要求,但已经撤回不能了。
“别在意,你可以拒绝的。我就随便说说。”我强笑道。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安德烈啊。”我坦然地说了出来。
在我的精神视界里,黑发黑瞳的安德烈长久凝视我,而我也无惧祂的目光。
“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可能会让你困扰,你甚至都不认识我。但我喜欢安德烈。”
我该再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的心情呢。
因为在这颗已经死过一次的星球上,我们的生命根茎孕育于一处?
因为我们血管深处流淌着赤色幽灵的烙印?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在面对这最简单的问题时,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
“因为,你让黑暗中有了光。解放全人类,这是共产主义者的理想与追求。”我说,“我仰慕你,追寻你,接着便爱上了你。”
这是什么stalker发言,单方面沉浸在自我的爱意里,而对方甚至都不认识我。
不知为何,这些面对亚当绝对说不出口的话,却自然而然说予了眼前的祂。大概因为这些无聊的情话,会招惹绝对理性的反感,而让人性感同身受。
或者,我不畏惧祂会讨厌我。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黑发的安德烈闭上了眼,“如果你知道我做过的事,可能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我知道祂做过的事,比如廷根的邪神降临,比如贝克兰德的大雾。
“那些事,你后悔么?”
祂没有说话。
我被拥进了祂温热的胸怀,我听到祂起伏不定的呼吸。
我的手摩挲着祂的发间,像是抚慰心神不宁的圣子。
“我不后悔。这是必要的牺牲。”好像是受到我的鼓励,祂沉声说出了答案。
类似的答案,让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你开始讨厌我了,对么?”祂低笑起来,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没有。”我没有骗祂,我只是,有些失落。
“撒谎。”祂的声音变得烦躁起来。
“你以为我愿意么!”
“我解放他们,把他们从朝不保夕里解救出来。赐给他们祝福,降下无数神恩!”
“他们却背叛我!”
“所以我该死么?”
“我要活着,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给了他们生命,为什么不能希冀他们的供奉。”
“我只是从曾经赐予他们的福恩中,拿回当下的所需!”
温暖的拥抱变成了杀意的拘束,我被什么东西紧紧捆绑,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有两只环住祂的手还有活动的自由。
祂的声音无处不在,于完全帷幕中回响动荡,叠成了让人睚眦欲裂的隆隆噪音。清晰的句子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吼,一如那日我听过的呓语攻击。
我好像深处音波洪流的正中心,无数把看不见的利刃和钝器就那样插进了我的脑子,将精神世界脆弱的物质载体捣成了一团浆糊。
叛徒,叛徒,叛徒!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摸索到祂的脸,并将祂揽入怀中。
“好,好……”我硬生生压住了呕吐的冲动,温言哄祂,“我没有讨厌你,你放松一点,让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噪声淹没一切,我几乎听不到我的声音。
在我几乎要气绝的时候,身上的束缚骤然脱去。祂终于放开了我,但像个小孩一般挂在我的身上。
很久很久之后,祂才轻声提出要求。
“唱吧。”
他们已经离去,唯剩可怕的时光,
血腥的灾难在到处滋长。
这国家受难,人民遭殃,
疯狂的世界充满了幻想。
人们想起了大天使已经受伤害,
人们想起了对那上帝已淡忘。
人们领悟野蛮人的欺骗,
人们投入天父的胸膛。
让我们重建起大教堂,
不再相信那短命的帝王。
圣象面前,点燃起烛光,
呼唤天父,泪水盈眶。
祂安静地靠着我,在我缓慢而有节奏的抚摸中,渐渐均匀了呼吸。帷幕之中,只有我虚弱的歌声回荡。
果然,你明明就更想听这样的歌吧。
我几乎把我知道的与上帝有关的歌都唱了一遍。
之后,我摸了摸祂的头,就像可怜一只受伤的小兽。
“抱歉,吓到你了。”祂讨好地握紧我的手,摁在祂的胸口。我想起梦里所见,安德烈伏在康米的怀里,用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看她。
现在的祂,会是这样看着我的么?
“你没事就好。”
祂倒是好了,我这边却万般不是滋味。
真可笑,我一个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自诩战士的共产主义者,在这边给祂唱怀念帝俄的宗教歌曲……而这位虚假的、堕落的“同志”,还因这贴合命运的歌词而受用非常。
太怪了。
可是我没有资格指责祂,激烈极端的情绪,就如亚当冷酷理智的神性,都是祂们各自受害的标记。
祂毕竟是受害者。
虽然祂挥刀向更弱者。
亚当也好,祂也好,都和安德烈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宁愿见见康米,如果她能跟我说两句话就再好不过了。或者,我该回到同志堆里去,去给亚当干的好事善后。
对,我已经想到我该回去做什么了。
“拉丝贝特,你是个好姑娘。”祂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打断了我的思路,“陪伴我,忠于我,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愿望,我哪还敢许什么愿望。不知道又被你们用什么方式扭曲呈现。
“好啊。”我顺着祂的话说,“也许,我们可以回到我们的赫鲁晓夫楼,在楼前种上稠李树、花楸树和苹果树,看它们开花结果……哦对,雪球花开的时候,你可以唱《卡林卡》给我听。”
这不是我的心愿,我只是挑了些俄国风土人情说给祂听,逗祂欢喜罢了。
果然,祂又将我搂紧了些。
“好,我答应你。”
“不过,你可得快些变回去,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说,“当然啦,这对你和亚当都是好消息。”
我无法对亚当启齿的秘密,轻松自如地说出来了。
康米已经复苏。
“一定会有很多办法让你留下的。”祂不以为意地说。
为什么要我留下?难道你不希望康米回来么?
我感觉到不对劲。
“安德烈·伊里奇,讲讲过去的事给我听吧。”
“什么故事?”
“你和康米的,爱情故事。想听听你这边的视角。你为什么要囚禁她那么久。”
然而祂拒绝了。
“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过去的事。现在的你就是她。”
怎么可能啊!你这比忒修斯之船还不讲究啊!
也许,我们很难认清决定一条船之所以是“这条船”的本质,可人不一样。
人最重要的识别不就是成长的烙印,过往记忆和社会关系么?我现在,只是和康米共享一副肉体罢了。
肉体,最不重要的判定条件。
“我感觉,我和亚当融合的契机快到了。你不想留下来么?留在完整的我身边,直到永远。”
现在,祂确实有一点像亚当。
用我无法拒绝的蓝图和未来,诱惑我。
我确实艳羡康米,甚至偶尔会有嫉妒情绪。但是,正因为在梦里体验过安德烈对她的深情——虽然后期偏于扭曲,我才会陷进去的。
如果祂这么容易就放弃康米,那我所爱的特质,也就根本不存在了啊!
你为什么会为了才刚刚认识的我,放弃康米啊!
“我们才认识不久。”
“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和我分享共同的过去。和你说话,让我心情出奇平静,这就足够了。”祂低声笑着。“再唱唱歌吧,小姑娘。”
我搂着祂,像诓着自己的小孩,但祂却在叫我小姑娘。
想笑,笑不出来。
所以我什么都不去想,对祂说,我再唱首歌给你听吧。
那首忧伤又甜蜜的曲子。
在小镇的郊外
充满汽油味的春天
精疲力竭的人们沉于甜梦
弥漫在道路上的烟雾渐散
白漆涂写的文字外显
也许是哪个傻子写的狂言:
“早上好,亲爱的!”字字大写
“早上好,亲爱的!”惨白耀眼
燃烧的文字
不同于月光
它把周围都照亮
黑夜即将消散无踪
只将它的神秘留下
佚名的创作
枝上的夜莺都要替他演唱
早上好,亲爱的
我的你,爱的你
这句话多美啊
你透过窗便可瞧见它
如此它也会感到幸福吧
我没有唱完,因为有温热的唇堵住了我的歌唱。
“Милая ты моя.(我的你,爱的你)”祂在唇齿间,对我说。
虽然我也听过亚当的甜言蜜语,但甚至不能睁眼打量的男人,祂的声音,是我没感受过的真挚。
明明你才认识我,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啊。
——
俄语没有系动词,Милая ты моя准确意思应该翻译成:你(是)我的亲爱的。
但是原句非常有韵律感,谐音如:米拉亚,提么亚。所以我还是衍生了多余的字。
虽然这文章越写越没信心,但好歹快要完了,我要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