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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正2024春节活动】星之塔

前言:先给大家道歉,我记错日期了又一直很忙没有检查顺位,结果本来想写的春节文没写完,磕头咚咚咚。这篇文章是给 @小陆今天没睡醒 67《down》写的番外,现在只能先凑数了,再次磕头祝大家新年快乐!

本来的文章是想写一篇结构主义的爱情(不是),我也有在很认真写,请大家期待今年大逃猜活动了!(逃走

——以下正文——

星之塔

1.

奥黛丽第一次见到格尔曼时,第一次对自己的愿望产生了动摇。

2.

奥黛丽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向导。原因嘛,有一点绕口。

她喜欢星空。自小就如此,尤其是当亿万星沙流明烁炯于深夜时。

“我好像听到了银河流动的水声。”小小的奥黛丽,伏在冰凉的石栏边,偏头对自己的女仆说。

“啊,多么浪漫的比喻。”安妮谦恭地回答,“可我觉得星沙更像小姐礼服上的钻石。”

这是一个贴切的比喻,因为富有的霍尔伯爵小姐,她数不清的常服礼裙,大都缀有珍宝,若要合计,则如银河星数。

但奥黛丽不喜欢安妮的说辞。

“安妮,你说,我该怎么样去银河漫游呢?”奥黛丽换了一个话题,“比如说,在星球间架起一座座铁路轨道桥,这样,我们就可以飞快地来往星球之间了。”

八岁的金发小姑娘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她的忠仆。她玫瑰色的小嘴微微张开,仿佛还有无尽的幻想尚堵在喉间。

而她碧色的瞳孔中,映出安妮竭力压抑的抿嘴笑。

“可是,小姐,我们早就有飞船了。”安妮说,“只要你想,你可以飞向宇宙的任何……我是说,安全的星球。”

“安全的星球,那太无趣了!”奥黛丽嘟起嘴,随手指向孤独又明亮的远星,“爸爸说,世道不太平……”

显然,一心只牵挂主人的安妮,小小的心灵世界给不了奥黛丽答案。幸好,养在深闺的奥黛丽,还有见多识广的兄长。

当奥黛丽问,怎么样才能去那些危险的深空时,阿尔弗雷德爽朗地给出了答案。

“亲爱的小妹,如果你能够觉醒成为一名……向导,你就可以让你忠实的哨兵,带你飞去任何地方。”

敏锐的奥黛丽发现大哥微妙地抿了抿嘴。

“为什么你在说出向导时,有过迟疑?”希伯特扶了扶眼镜,问道,“难道你觉得奥黛丽还有其他可能性么?”

“可别小看奥黛丽,她可是很强壮的。”

奥黛丽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对二哥的玩笑不置可否。

“向导,那是什么?”奥黛丽隐约听过这个词,但不甚了了。

“是一种先天的祝福,也是一种权力的诅咒。”

“够了吧。”阿尔弗雷德撇撇嘴,“收起你多愁善感的矫情,你不是巴不得成为哨兵么?”

“对奥黛丽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能力与义务是对等的,她可以不用承担帝国的责任,也可以活得无忧无虑。”希伯特说。

“别用这种语气说教,真让人不舒服。”

小小的奥黛丽搞不清楚哥哥们高深的对话,在少年的争执中,她一个人走到了窗边。

此时微星闪烁于淡白的夕空,被阳光染橘的云丝牵引彼此。

“好的,那么,我要成为一名向导,找到我的哨兵。”

她握紧拳头,对着尚未现身的群星许下斩钉截铁的心愿。

 

3.

奥黛丽并不避谈她浪漫的幻想,家里人无人不晓她的愿望。

深爱她的父母对此深感忧虑,家族出现一位哨兵或向导,都是一道有力的筹码。但怎么能是奥黛丽呢?她还那么小,那么惹人怜爱,就要因为不切实际的少女胡思,而为家族背负沉重的责任,搅入权力的旋涡。

霍尔伯爵夫人委婉地告诉奥黛丽,她从来不必成为什么,无所不能的爸爸就可以安排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并不设限。固执的奥黛丽没有放弃“向导”的职业梦想,每年都会在生日之夜,对着星空重复她的心愿。

也许就是这种不断回响强化的自我暗示,“向导”已经与漫游星空结为了不可分的一体。

然而直到奥黛丽十八岁的生日来临在即,也没有神秘力量垂怜于她。

年级越大,觉醒的概率便愈小。即使每天自我打气的奥黛丽,也清醒且绝望地明白这一点。

霍尔伯爵对此非常满意。应该说,爱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伯爵夫人放下思想包袱,热情张罗起伯爵小姐18岁的盛大生日,哥哥们为她筹备神秘的礼物,贝克兰德的社交圈无声又狂热地等待玫瑰的绽放。

唯独故事的主角在抑郁。所以,她阴阳怪气地提出一个愿望:“最起码在生日上,别让我喝到回味略苦的红茶。”不知道从何时起,奥黛丽感觉到饮食质量品控偶尔不稳,虽然没有到让人在意的程度。

为了逗她开心,阿尔弗雷德戏谑又体贴地问她:

“要哥哥我陪你完成人生的第一次星际环游么?”

此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闻言的奥黛丽并未立刻回答。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金发少女抬头寻觅她的星砂之河。

然而,月光织成了朦朦胧胧的雾纱,遮住了往日山闪耀的星。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轮清冷的月,垂眼觑她。

“好的,为什么不呢?哥哥。”

尚且恍惚的她,隐隐约约听见自己的声音,端庄典丽地答应了阿尔弗雷德。

 

4.

飞离贝克兰德的时候,奥黛丽紧紧盯着某处,终于在飞船来到固定路线的某个高度时,她如愿以偿看见了双塔。

半透明玻璃幕墙所护佑的本体几乎摩抵天际,只要在贝克兰德,所有人都会看见塔。

那是贝克兰德某种权力的外化与象征,是所有觉醒者必须选择的归宿。

也就是说,双塔的请柬,就是觉醒者身份的认证。

所以,那里也是奥黛丽梦寐以求的地方。她知道关于那里的一切——公开的一切。

因此,她当然也知道,觉醒之后,无论哨兵还是向导,他们的人生将不再受自己支配。比如,即使是霍尔家族的伯爵小姐,奥黛丽也必须在一声令下,毫不犹豫投身战斗,眼下,鲁恩与弗萨克的军事暗潮正涌动不息,冲突愈演愈烈。到了战场,飞船众生平等的炮火可没有阶级意识。

奥黛丽明白父母的担心,也明白愿望背后冰冷的权力现实。

但是,有个声音自宇宙呼唤她,她要成为一名向导,然后飞向星空。

她眼睁睁看着双塔和贝克兰德变成了宇宙漆黑底色的一粒沙,这才回转了僵硬的脖子。

 

5.

阿尔弗雷德单方面认为奥黛丽的愿望出自少女浪漫的冒险欲,所以他自以为聪明地选择了兄妹旅行的目的地,罗思德星,一个被星盗塞满的自由之地。

但令他失望的是,奥黛丽并没有察觉到哥哥的良苦用心。像往常一样,她用温柔的微笑表达了谢意,并在哥哥安全的叮嘱中频频点头。自以为是自己的行程安排还不够刺激,阿尔弗雷德把心一横,决定来点大的。

比如,带妹妹去某个星盗盘踞且臭名昭著的地方,勇敢者酒吧。

一番打扮,贝克兰德的明珠蒙上了诡计之尘,压低的鸭舌帽遮住了她涂黑的脸,平平无奇的小童跟着一副星盗打扮的不靠谱哥哥正大光明溜进了酒吧。

为了不引人侧目,他们把安保留在了酒吧外待命。

即使很多年后,奥黛丽都忘不了那个下午。阿尔弗雷德装模作样向酒保要酒,因为他蹩脚的星盗腔,接过啤酒杯时所暴露的细腻指尖,还有身上好闻考究的香氛,都让他们几乎顺势暴露。

故意找茬的恶徒抱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肩头,在突破安全的心理社交距离后,对方趁势发作,和阿尔弗雷德缠斗在一起。

“快跑!”身体强健的二哥虽不落下风,却已无暇顾及小妹,“去安保那里!”

“这里有人想跑!”

骚乱在咯咯发笑,臭烘烘的热潮扑向奥黛丽。神差鬼使,少女突然觉得自己轻盈无比,她躲过了笨重的袭击,这时一双手搂住了她,将她拉进了怀里。

“砰!”

她感觉她在旋转,枪口喷出的火药味呛得她想哭。

子弹打进肉里发出了闷声,血的味道像加热的铁锈水,喷得到处都是。但这一切都跟奥黛丽没有关系,因为在枪响之时,挟住奥黛丽的人已经一步跨过碍事的桌椅,踹门而去。

她听见后面杂乱的动静中,窜出一个个音部不谐、信息却高度一致的呼喊。

“格尔曼!”

 

6.

陌生人带着奥黛丽穿进了某处破旧居民区,顺利甩开意图报复的追兵。 

“你安全了。”

他们停在了某处无人的角落,东倒西歪的握手楼夹出了不见天日的逼仄过道。生活垃圾抛洒满了满地,森森的阴气带起一股窒息的复合恶臭。

但奥黛丽的神经来不及处理感官传来的绝望感受,她这时才有机会,打量眼前的人。

名叫格尔曼的人藏在黑衣里,不露出一点特征。同样黑色的帽檐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唯有凌厉又冷静的眼神,像光剑无声切开黑暗,射进了她的眼底。

她看不透他,但他救了她的命。

“谢谢你。”

是女声。

有一点惊讶的情绪微微显露,但格尔曼并未追究,只略一点头。虽无言语,向来敏锐的奥黛丽立刻察觉了他驱客的意图。

——你该走了。

奥黛丽迟迟未动,只是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捏玩起粗毛呢的衣角。

格尔曼皱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

只听眼前人期期艾艾地说:

“我,我不认识路……”

瞬间的失神拽掉了他冰冷的面具,虽然他立刻恢复如初,但奥黛丽隐约觉得,他的外表只是一种扮演。

“……我送你回去,你住哪?”

奥黛丽下意识去掏口袋,这才想起自己的通讯设备在伪装时已经摘掉,也就是说,从来不记路的她,失去了临时住处的坐标。

“嗯……我好像……不知道。”

她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从帽檐的阴影下传出。

 

7.

在从奥黛丽口中得不到有效信息之后,格尔曼带着她穿过每一处可能有外宾下榻的旅店。

每到一处,男人都会简洁地问道。

“是这里么?”

“好像,不是……”

得到否定答案的男人,不会浪费一个字,便领着她向下一个地点进发。

在同样的问答重复几遍之后,奥黛丽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会不会不耐烦,会不会生我气啊。

她悄悄用眼角余光瞟他,却撞上了格尔曼的注视。

“你……”奥黛丽吓得立刻发声以缓解目光相交的尴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顺着格尔曼的目光看去,瞧见街道角落的面包坊,上面还挂着手写的广告牌。

“迪西正宗甜冰茶”。

“你,你想不想喝甜冰茶,我请你喝!”奥黛丽脱口而出。

完蛋了。话音犹在,奥黛丽心已开始哀叫。我怎么会对一位星盗杀手说什么喝饮料这种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

黑衣男人下意识想要摇头,但一种奇怪的纠结让他突然变得僵硬,以至于迟迟无法完成这简单的拒绝。终于,格尔曼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

奥黛丽松了口气,但她在此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除了没带通讯装置,她还没带钱。

格尔曼看着她逐渐痛苦的表情,用鼻子哼出了一声轻笑:“还是我请你吧。”

 

8.

他们坐在面包坊前的长椅上,用饮料时间打发二人间沉默的尴尬。

她本来想浅尝辄止,但清凉酸甜的饮料触碰到干涸嘴唇的瞬间,大脑跳过她的意愿,指使嘴巴咕嘟咕嘟猛灌了一大口。当燥热熄灭时,奥黛丽才想起刚才实在没什么淑女形象。

幸好,身边的男人喝得比她更快。

“谢谢你请我喝这个。”她鼓起勇气,“很好喝。”

冷峻的男人点点头,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要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可不容易啊。奥黛丽挠挠头,突然对这个初见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无名的信赖。

“嗯……因为……因为我大概不能成为一名向导了。”

“……啊?”

是错觉么?奥黛丽再次体会到对方掩盖失败的情绪波动。她体贴地假装无事发生,开始一五一十讲起她的愿望。关于浩瀚星空的无声呼唤,关于星空和向导的联系,以及梦想逐渐走向破灭的结局。

“我快十八岁了,很少有人会在成年之后觉醒不是么。现在,我丢掉了向导的梦,唯一能许下的生日愿望,就是能躲开繁琐的宴会,一个人躲在房间,舒舒服服吃上几块草莓蛋糕……

“你一定在想,我真矫情,明明谁都可以坐着飞船,沿着安全的航线飞到任何一个安全的星球,非要想成为什么向导……”她抢先说出了这句话,奥黛丽明白,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甚至有人曾恶毒揣测,霍尔家族的小姐,从小就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家。

但是,眼前的男人显然不这么想。

“我倒不会这样想,但是,小姐……”他的声音有一丝讥诮之意,“你要知道,哨兵和向导并非这样的自由之人,在他们成为觉醒者的时候起,国家权力机构就会取代他们的意愿,成为肉体的主人。”

“我知道。”奥黛丽垂下头,“即便如此,我也希望成为觉醒者,即使肉身必须担负力量带来的责任,但起码,力量是真实属于我们的……你一定觉得我很幼稚吧,而且我本来以为,你会嘲笑我飞向星空的梦。”

“恰恰相反,我理解。” 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因为这是自由的呼唤。摆脱循规蹈矩的束缚,成为自己真正的主人。因为曾经,我也听到过星空的呼唤。”

所以他成为了一名星盗?对啊,其实我不必非成为向导的。循规蹈矩的奥黛丽,从来没有想过违背法律的职业选择。

“其实,我最初还有个很怪的念头。”奥黛丽鼓起勇气,将童年被嘲笑的幻想说了出来,“我在想,如果在各个星球之间架起轨道,我们就可以沿着铁道漫游整个宇宙……”

不等听众发言,她立刻补充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早就有飞船可以去任何地方了,可是飞船和火车是不一样的!”

贝克兰德曾经到处都是火车,这是奥黛丽从历史书上学到的知识。火车替城市拉来了工业的粮食,拉走制成品。住在横贯城市、无处不在的铁道桥下的工人民居,会在轰隆隆的车行里瑟瑟发抖。奥黛丽感受不到这些,她只觉得浪漫。因为到了这个年代,还在运营的火车,大部分都是贵族体验过去生活的移动景观罢了。奥黛丽也坐过,在各种昂贵木头装饰的头等舱,奥黛丽看着火车穿过了鲜花繁盛、流水叮咚的广袤平原,这不是全息投影的假象,而是花费了不菲的成本维护的景观的一部分。

“是的,是不一样的。”格尔曼脱下了礼帽,揉了揉压扁的黑发。奥黛丽发现,他本该冰冷的眼神,透出追忆的温柔,“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镇,在那里,破破烂烂的火车,是我们出行最便宜的工具。我们不必付出太多代价……起码,不是自由的代价,就可以去往更大的城市,然后一层层转车,最后来到故乡不敢想象的贝克兰德。”

“您,您去过贝克兰德?”

“小姐,我还以为你早该发现,我是鲁恩人。”格尔曼笑了起来,夕阳的照亮了他雕塑般的侧颜,很好看。

如果我的哨兵是这样的男人,该多好了,可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是哨兵,而我也大概成不了一位向导。第一次,奥黛丽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也许他们可以一起成为星盗,去做些坏坏的事情,像浪漫小说里的男女主角那样。

她放下甜冰茶的空杯,鼓起勇气牵住了格尔曼的衣袖,在男人惊异的注视中,磕磕巴巴地开口了:“你,你能带我逛逛罗思德么?”

成为一对搭档,首先就要了解彼此不是么?

格尔曼不经意抿了抿嘴,这没有逃过奥黛丽的眼镜。

“好。”他故作冷酷地说,“但是要给钱。”

“没问题!”

“你不问问数字么?万一我给出一个你付不起的价格呢?”

“唔……我应该问么?”奥黛丽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必。”

 

9.

该说是互补,还是合拍。奥黛丽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他戴着被奥黛丽一眼看破的伪装,内心住着羞涩的青年,他生造的冷漠拒人于千里,可实际他是那样温柔又体贴。

明明是初见的陌生人,但和他呆在一起,她感到心底里的熨帖与宁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听他讲述折越虫洞的九死冒险,听他讲石头也会融化的高温星球,听他讲被永恒暴雪所吞没的箱庭世界……

碧海与晴天,蜃楼与彩虹,奥黛丽知道,也见过,可是这些东西从他的嘴里吐出却有魅惑人心的魔力。

“真好,我也想去……”奥黛丽喃喃自语,不像过去大惊小怪的家人们,格尔曼微微一笑。

“这有什么大不了,你想去,我便带你去吧。”

他伸出手。

此时,夤夜已至。他们站在某处天台,凉风吹动了奥黛丽散落的长发,也吹动了漆黑的天幕上的群星,它们闪烁,摇曳,奥黛丽好像听见了银河哗啦啦的水声。

格尔曼就这样在群星的簇拥下,对她伸出了手。

“我带你去。”

 

10.

“所以,这就是你彻夜不归的原因?”听完故事,沉默良久的安妮,颤巍巍地问道。

“对啊。”

“阿尔弗雷德少爷都快急疯了。”

“还不是怪他。”

奥黛丽鼓起嘴,吐槽道。

这一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兴奋的倾诉欲积攒了一路,所以,当她终于在翌日清晨、款款回到乱作一团的宅邸时,直接躲过了哥哥的飞扑,拉着安妮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任由安妮大惊小怪地替她梳理绞在一起的长发,清洁脸颊斑驳的伪装颜料,脱下脏兮兮的衣服。奥黛丽此时乖得就像任人装扮的人台,一心只在讲述刚刚过去的奇妙夜晚,和那个叫格尔曼的男人。

在选择性地将故事讲了个七七八八后,奥黛丽忧伤又甜蜜地叹了口气。

奥黛丽听见自己心脏在扑通扑通。

“安妮,我好像恋爱了。”

“小姐,一个满世界跑的赏金猎人,可配不上您,更不适合你。”安妮说,“您甚至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怎么会呢?”奥黛丽得意地说,“我们已经约好了。”

而且奥黛丽肯定,到时候格尔曼一定会带着她最喜欢的草莓蛋糕来找她。毕竟奥黛丽从小就很会利用话语暗示,“操纵”别人。

在安妮怀疑的眼神中,奥黛丽故作神秘地留下空白。

说累了的奥黛丽觉得有些口渴,拿起圆桌上已然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

“安妮……这茶又是怪怪的……”

“大概是因为凉了吧,小姐。”

 

11.

二人所约定的重逢之刻,是奥黛丽十八岁的生日,地点则是霍尔家族领地的高尖塔。这里是古老年代的战争瞭望塔,如今已失去了军事与人文的双重价值,因而少有人涉足。每次回到家族领地,高尖塔便是小小奥黛丽玩一个人的捉迷藏的地方。

盛大的宴会持续到深夜,现场鲜艳的花海氧化出衰老的黑斑,珍馐美味只剩残汤剩水,油脂与汗水在人潮间裹挟空气翻涌,千万支蜡烛所散发的热与光,迷了每一个人的眼。

而这场宴会绝对的女主角,忍受着那位被父亲殷勤介绍的小公爵喋喋不休的骚扰,正掐着手指,计算着十二点的钟声。

是的,十二点,他们会在无人的高尖塔碰面。

她没有问格尔曼能不能抵达高尖塔的顶端,但她相信他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办法。

十一点左右,奥黛丽借口劳累,离开了舞厅,此时乐队的琴弦上,余音犹颤。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妮像往常那样伺候她洗漱,但奥黛丽却觉得今天的女仆分外墨迹。好不容易,她在安妮的眼皮子下钻进了被窝,大门轻轻关阖,黑暗悄然降临,而奥黛丽睁开了炯炯的碧眼。

换上马术服——这是她在衣柜能找到最轻便的衣物,奥黛丽轻车熟路爬出了窗,贴着窗沿和装饰柱,一路登上了屋顶,找到了高尖塔隐秘的小门,就像她小时候做的那样。

狭窄无光的空间内,楼梯螺旋而上,空气中弥漫着阴森的潮意,只有奥黛丽雀跃的脚步声回荡不息,带来一丝生机。

最终她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此时,午夜听到了第一声钟响。

夜风吹起了一层细细的鸟肌,百无聊赖的她抬头看天,此时群星沉寂,只有孤僻的弯月在天上冷眼觑她。

是夜,高尖塔再无访客。

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星,她的梦。

12.

很多年后,奥黛丽只会依稀在梦中,想起那片星空,那个尖塔,以及那个已经身形漫漶的黑衣人。

如今,人们管她叫公爵夫人。她依然住在贝克兰德,只要推开窗,就能看见象征着非凡与异能的双塔,刺破穹顶。

再雄伟壮丽的风景一旦烂熟,也会迅速丧失全部吸引力。曾经被少女时代的奥黛丽视若人生目标的双塔,如今只不过是两根习以为常的建筑。

那个生命的过客祛除了双塔关于自由的魅惑,之后又携带另一个承诺倏然消失。从此,奥黛丽的生命中便永远丢失了些重要的东西。

在珠翠琅珰、鲜花烈火的贵族人生中,奥黛丽再无机会见到他口述的绚烂世界,那沙海尽头流曳的蜃气楼,那碧海青天摇波的虹彩,还有与她本该贴合的灵魂。

只是偶尔,在银河灿烂流淌的夜晚,她看见宛如钻石般的星尘点缀于塔周,才有会一丝突如其来的悸动。

一个声音自星空而来,呼唤她出发。

可是她该去哪里,又该如何去,奥黛丽一无所知。

思绪万千的奥黛丽端起女仆安妮奉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安妮,这批茶不太好。”

“抱歉,夫人,我这就换。”

“不用了,节俭些吧。”她叹了口气,少女时期她就不时能喝到品控不佳的茶,而环境污染日益严重,贫富分化正在撕裂国家,帝国之间的战争风暴也正蠢蠢欲动,她不忍多生事端。

 

13.

奥黛丽再次见到记忆里那个漫漶不清的影子,是在英雄的新闻讣告上。

克莱恩·莫雷蒂上校,在遭遇弗萨克舰队群偷袭时,以一敌众,重创敌人,但终究寡不敌众,壮烈牺牲。

奥黛丽听到消息时,正是一个惨淡的秋日午后。枯叶早落,沙沙作响,像是风为死亡吹响无调性的哀歌。但即便在战时,贵族的下午茶依然规格不减。澄红的红茶冒着空色的水烟,小巧别致的各色甜点堆满了金鸟笼状的点心架。

红茶的口感纯正厚重,回甘浓烈。她品着茶意,轻轻咬下一块司康饼。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新闻的内容,她只是听着,想着与自己貌合神离的丈夫在军队此时应该焦头烂额,不禁露出一点苦涩的冷笑。

也许是在无意识寻找女仆的转头之际,她看见了荧幕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据悉,莫雷蒂上校从未成功匹配向导,而是凭借向导素勉力支撑。阿曼尼西斯对此评价,如果莫雷蒂上校能够找到他的向导,一定会创造更多的奇迹。”

黑发,冷峻,清秀,深不见底的眼底流转着似乎只有奥黛丽知道的悲伤。

那一刻,奥黛丽又看见了自己的星。

 

14.

奥黛丽回到了久疏人烟的霍尔家族领地。

如今,唯独守夜人小屋,是黑夜中一点萧索的火星。

奥黛丽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屋顶,身姿一如十几年前那个雀跃的少女。

高尖塔的小门已不知何时被暴风撕碎,露出黑洞洞的内里。她沿着阴森潮湿的螺旋楼梯,步履沉重地登攀。

尖塔下,一方平台依然寂寞如初,一眼便收尽眼底。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唯独有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包装盒放在角落,这不速之客让奥黛丽格外在意。所以,她走上前,皱着眉,用长指甲拨开了包装,接着,她看见一块已经看不出状态的蛋糕,像风干的尸体,躺在无人知晓的盒子内。侧面,还附有一张面前生存下来的小卡片。

“奥黛丽,生日快乐。”

——如果让我选,我宁愿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狠狠吃上几块草莓蛋糕。

很多很多年前,在罗思德的夜风里,少女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对深沉得看不出心思的男人,这样说道。

记忆从心里奔涌而出,汇聚在她的喉咙间,让她哽咽,让她失声。

最终,她向无人的夜晚,发出注定得不到答案的质问。

“你当时去了哪里?”

然而她的身后,有人答非所问。

“抱歉,来晚了。”

不再年轻的伯爵夫人转过身,看见了如同记忆中一般模样的男人。

格尔曼……不,克莱恩·莫雷蒂。

“你……”

万千疑问积压心头,但此刻她却无法开口。好像一句话,便会让琉璃破碎,梦去无痕。

“你还活着?”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活着’。”克莱恩微微一笑,“我死了,而我又活过来,死亡是一次深沉的考验。”

她没有去分辨他故弄玄虚的话语。

“那么,我可以抱抱你么?”她看着克莱恩,不等回答便已经径直走向他,并投进了僵硬的怀抱。

一丝惊讶转瞬即逝,片刻的沉默后,克莱恩收紧了那个怀抱。

透过衣服,奥黛丽依然感觉到无尽的寒凉将她包围。

“为什么那时候不来?”

“我记错了日子。”他说,“我在一场战斗中受了些伤,进入休眠仓辅助治疗,等我醒来时,我的机器被人恶意修改了时间。”

“是谁做的?”

克莱恩的指尖摩挲着奥黛丽不见皱纹的面颊。“一些不愿意你我在一起的人,就像喂你喝抑制剂的人一样。”

“抑制剂?”

“是的,向导抑制剂。”他的嘴唇贴近了她的眉眼,“奥黛丽,我们很像。我们向往同样的自由,我们心怀类似的梦想,我看见你的情绪,正如你剥离我的伪装……奥黛丽,我们本该是一对。如果我是哨兵,那你一定是我唯一的向导。”

“所以……”奥黛丽听见自己生涩的声音,“是爸爸……”

“是所有心怀鬼胎的大人物。”冰冷的嘴唇吻在她的鼻尖,“心疼你的亲人,寻求政治联姻的贵族,企图削弱双塔的……实权者……”

“如果我是你的向导,你就不会死……”她攥紧了他的衣衫,“对不对?”

没有如果。也没有人能回答,如果一个关键因素被置换,结局是否会截然不同。但是克莱恩微笑着说:“是的,奥黛丽,我会活下来,和你一起飞向浩瀚的星海。而现在,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心灵永恒的道标。”

“可是我们去不了了。我已经当不了你的向导了。”

她有丈夫,有一个维系着家族分量而无法割舍的贵族头衔,还有许许多多的精神锁链。

“为什么去不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去。你瞧——”他强硬环住她的肩膀,挟她往栏杆处去,正如在罗思德的酒吧,格尔曼带她突出重围那样。

在半空中,一辆小型的飞行器正静静等待着他们。

“这是世界号。世界是愚者漫长征途的终点,现在,又成为我们的起点。”

克莱恩松开了她,侧身站在高塔边缘,夜风呼啸,好像随时会将他吹落。

“来吧,奥黛丽。”他向她伸出手,“我们一起飞向自由。”

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孤独的冷月在觑她。没有爱意与悸动,她只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是啊,一切都是假的。克莱恩早就死了,也许这一段荒谬的故事,只是一次深层梦境的自我满足。

奥黛丽瞧着逐渐模糊的男人,轻轻笑出了声。

“无论你是真是假,我们可以试着修复这个世界的错误……”

她缓步向塔的边缘走去。

“这是向导的责任,是我未尽的义务。”

她纵身投入了克莱恩的怀抱,虚空的影子搂住了她,在午夜无声的飞行中,她看见夜空在头顶突然爆裂出无数钻石般的星辰。

错过的爱人在错误的时空搂住了她,温热的吻在光影摇动的黑暗中,覆在了她的唇上。

 

15

“所以,你就因为梦到没能成为向导,还被我拐着跳楼,就要打我?”

克莱恩委屈地问奥黛丽。他睡得正酣,突然被妻子拎起来一顿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谁让那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很真实的梦……”奥黛丽嘟嘴道。

“这不是很正常么,当意识困在时间里,他者的刹那,便是吾身的永恒。”

“别说那么高级的词!我……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没有成为向导……”

“你啊……脑袋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啊。” 克莱恩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已经是向导了,和我唯一的妻子,不存在其他可能性。”

“嗯……”奥黛丽扑进了他的怀里,“所以,我爱你,克莱恩。”

“我也爱你。”他用力搂了搂妻子,“现在快睡觉!明天还要训练呢!”

“克莱恩……”黑暗中,奥黛丽握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梦的最后我在想什么吗?”

“嗯?”

“与无尽的宇宙相比,即便恒星亦如砂砾。然而我依然会穿越渺小人类难以丈量的距离,与你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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